临江照衣
情生忧怖,爱生离愁。
 

《【狄尉】不见缘·一》

皓月当空,雨雪霏霏。天地一片茫茫的白,将靡靡众生尽数遮掩。

此时刚至宵禁,洛京城门已关,城里传来阵阵更声,万户灯火憧憧亮起。狄仁杰牵着马仰头看向城楼,轻轻叹了口气。

风雪大作,吹得人满面通红。一道错过入城时间的行人纷纷搂紧了衣袍,一股脑的冲进了城外驿站,有的要在这驿站留上一晚,有的则满面愁容哀声载道,大多是抱怨京城突然戒严,也不知是出了何事。

狄仁杰没有过去,只是远远瞧上一眼,就知道店内必然没有空房了。他从千里之外的并州赶来,身上盘缠已用的差不多。如此冰天雪地,也不可能在城外露宿一晚,左右思量,只能另寻他路。

于是拉着马,背着行李,沿着城墙角走远了。

 

如今大周盛世,武皇与唐王二分天下。两国之间藕断丝连,连年征战,多有摩擦,以致百姓民不聊生,苦不堪言。狄仁杰一路过来,入眼都是凄凉。想起唐王临行重托,心情便愈发沉重了。

天上的雪不见停息,狄仁杰抬头望了眼黑压压的城墙,见夜幕之中依稀闪烁着戒严的火光,暗暗下了决定。

他拍了拍马背,自语道:“辛苦你一路陪我至此了。”说完,他解下了马上不多的行礼,扎了个结绑在身上,抽出马鞭往马臀上甩下,马匹受到重击嘶鸣一声,痛呼着一头撞进了朦胧夜色。

马很快跑远了,狄仁杰将马鞭插在腰后,倒退几步仰头估算了一下城墙高度,随后将身前衣摆卷进革带,提了口气,借着城墙脚下耸立的银杏树,一跃到了半空。

城墙巍峨,足有百尺,他在半道失了后劲,于是立刻抽出身后马鞭甩向城墙外挂着的旌旗杆,马鞭卷住杆身,狄仁杰趁机运力踩着墙壁飞身上了垛口。

这时候两边巡逻的列队都未抵达,夜色将狄仁杰笼罩在城楼的阴影之中,狄仁杰没有停留,立刻收了马鞭往另一侧跑去,在守城士兵发觉之前,悄然潜进了洛阳城。

地上的雪薄薄的铺了一层,若有人踩上去,必会留下湿润的脚印。因是宵禁时分,街巷里十分安静,狄仁杰轻手轻脚的在房顶以轻功赶路,躲开巡逻的官兵。一炷香后,终于抵达了目的地。

清心阁的匾额在月色中不甚清晰,这家茶坊如今应该已经闻名洛阳,却不知为何透着一股冷清。狄仁杰看了一会,目光移向一旁客栈。客栈里还亮着灯,他轻巧地从房檐跳下,整顿衣衫,走进了客栈。

“还有房间吗?”

客栈伙计惊讶地看向门口,挠了挠后脑,说:“有、有,客官请。”他跑到狄仁杰跟前领路,走向二楼时忍不住悄悄打量起了对方。

这会全城戒严,又是宵禁时候,此人一身粗麻布衫,身上晕着落雪,着装不见得华贵,但气质温雅,眉宇间带着凌然之色,让人不敢怠慢。不知他从何而来,竟在雪夜中来投宿。

伙计在那边暗自思量,狄仁杰看得明白,也假装没有看见,等被领进了房间,才从袖中掏了些钱出来,对伙计笑道:“辛苦了,等会劳烦打点热水上来。”

伙计一看他手里的钱袋,顿时喜笑颜开,什么疑惑都抛诸了脑后,接过后连连道:“好的好的,客官您先休息。”

 

伙计离开后,狄仁杰放下行李,脱了身上浸满雪水的潮湿外袍,换了件干净的玄色长衫。没一会,热水就端了上来,他洗过脸,去掉一身湿寒。整顿妥当后,将行李里另外几样清点了出来。一些证明身份的文书官牒,几身干净衣裳,以及一柄星宿陨铁残料熔铸的匕首。

他来时做了万全准备,身份文牒,家室来由全都编织的天衣无缝。除开洛阳突然戒严弄出了一点意外,其他都还按照着原本的计划在进行。

狄仁杰将匕首拿出,挂在腰间,收拾了其余衣物,走到窗边打开了紧闭的窗户。屋外的风雪比方才小了一些,从二楼恰好能看到不远处清心茶坊的一角。夜色浓郁,清心茶坊里一片漆黑。

狄仁杰自窗户跳了出去,踩着屋檐几个起落就飞跃到了清心茶坊里。

茶坊里四下无人,只有灌堂而来的冷雪呼啸作响。狄仁杰心中起疑,脚下加快步伐,轻轻地闪身进了茶坊后院。后院里有一潭莲池,因是隆冬,池子上结了冰,冷蓝的冰面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霜雪。

突然,死寂无声的池中响起了一阵哗啦水声,狄仁杰闻声看去,只见冰层一角竟然有部分是裂开的,一个红色的人影浮了上来,正在碎冰之间挣扎沉浮。

狄仁杰当机立断,一跃跳进池中,拨开冰层冲到那人身边,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。那人无声无息的被他拉到身边,入手的腕骨纤细瘦弱,肌肤冷如寒冰,狄仁杰辨识出了溺水的是一名女子,女子双眼紧闭,脸色青白,已经是被冻晕过去的样子。

池水冰冷彻骨,好在不深,即使不会泅水也能勉强站立。狄仁杰运转内力抵御寒气,又渡了些过去护住那人的心脉,不敢多加停留,单臂绕过对方下腋,抱着人迅速将她拖向池边。

两人弄出的动静不小,清心茶坊里却仍旧一片寂静,狄仁杰将人抱上岸的时候,心里隐隐觉得不安,但他还没想明白个中缘由,就听到茶坊外传来一阵喧嚣人声,夹杂着马蹄嘶鸣,过了一会,一群神情冷峻,身着黑色官袍的人冲进了后院。

“大理寺查案!清心茶坊的人呢?都出来!”

茶坊里没人响应,于是一众人马拔刀警戒,很快就搜查到了狄仁杰面前。

领头的是一名身着紫色三品官服的英气青年,一头醒目赤发整齐的裹在官帽里,斜飞入鬓的眉宇下是一双如同霜雪的冷蓝眼瞳。他走了上来,单手扣在腰间,上下审视着狄仁杰。

“你是何人?在这里做什么?”

狄仁杰镇定自若的站起身,沥了沥衣摆上的冷水,道:“在下狄怀英,是来洛阳投奔旧友的。就住在隔壁客栈。在这里是为了救人。”

那人眯起眼,瞟见了池水边昏迷过去的红衣女子,“这是谁?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那人抬手示意一旁下属上前查看。

红衣女子还有微弱的鼻息,检查完,那名黑衣下属回道:“大人,还活着。”

“带回大理寺延医诊治。”

青年嘴上吩咐着,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狄仁杰。此时又上前一步,走得近了些,挑眉微笑道:“人是你救的?”

“是,在下晚睡,听到呼救声,就连忙跑了过来。”

“这么远都能听到呼救?”

“习武之人,耳力强一些。”

“你救人时可有其他异状?”

狄仁杰摇摇头,脸上露出了些困惑,“我来的时候,只见到那姑娘在水里挣扎。”

青年唇边的笑容淡了下去,眼神突然冷厉了起来,“深更半夜,有人落水昏迷,仅凭你一人之言,可不能洗去嫌疑。”

狄仁杰深有同感的点点头,眉目里都是无辜,“我自然知道不能让大人相信。大人尽可以查,我的身份文牒放在客栈二楼西房。”

青年撇下嘴角,瞪了他一眼,挥手让属下去查。片刻后,就有人带着身份文牒回来,对他耳语道:“是真的,大人。”

青年接过文牒看了看,随后扔到狄仁杰手上,道:“本座大理寺卿尉迟真金。有几个问题还需要劳烦阁下回答。”语气间官腔十足,却比方才少了几分冷意。

狄仁杰拱手恭敬道:“大人但闻无妨。”

“你几时听到呼救的?”

“大约半个时辰前。”

“清心茶坊其他人呢?”

“我来的时候未曾见过一人,心中也很奇怪。”

尉迟真金皱起眉,走到池边去看那还结着冰的水面,道:“如果茶坊里没人,她为什么深更半夜在这里徘徊?又为什么突然落水?”

狄仁杰点头道:“这也是我的困惑,不过……”

“不过什么?”

狄仁杰身上还是湿透的,话讲到一半被冷风一吹,打了个喷嚏。尉迟真金见状便说:“是本座疏忽了。先生可先随本座回大理寺,换身干净衣服,再说此事。”

狄仁杰却摇摇头,捂着嘴咳嗽了几声,一定要把话讲完。

“我觉得这莲池很奇怪,大人最好立刻查一查。”

尉迟真金闻言看向水面,冬季里自然是没有莲花的,冰面之下只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的淤泥阴影。他沉吟一会,开口道:“把冰面凿了。”

属下领命上前,行事雷厉,很快就将池子上的薄冰全都砸开了。

狄仁杰蹲到池边,眼看着那原本不甚清晰的阴影逐渐明显,心中已有了答案。

“大人,恐怕清心茶坊不见了的人,都在这池子里了。”

浑浊的池水暴露出了原本遮掩在霜雪薄冰之下的真实面目,那以为是淤泥的阴影,竟然是数十具僵冷的死尸。

尉迟真金脸色阴沉,咬牙切齿地说:“竟敢……给我把尸体都捞上来!”待众人打捞之际,又看向蹲在池边的狄仁杰,沉声道:“先生怎么知道在池底?”

狄仁杰叹了口气,说:“清心茶坊这么多人,如果遭遇不测,唯有池里能够藏尸。方才那姑娘从水中浮出,我就隐约感觉不妙,没想到真有人残忍至此,犯下如此灭门惨案。”

尉迟真金冷哼一声,眉宇间透露出了慑人的煞气。

“这人犯下的案子,可不止一宗了。”

狄仁杰惊愕的抬头,“大人的意思是……”

尉迟真金点点头,闭上眼叹道:“算上清心茶坊,已经足有七户人家惨遭毒手。全部都是灭门。”

狄仁杰直起身,望着被搬上来的尸体久久沉默。

 

天寒地冻,捞上来的尸体都已经僵冷,大理寺的人清点了人数,辨认了身份。一共十三具尸体,没有清心茶坊的少东主。

现场已很难再查出些什么,尉迟真金让人把尸体搬回去查验,客气地对狄仁杰说:“先生暂且随本司走一遭吧。”话中却都是不容置疑。

狄仁杰坦然自若,点头应诺。

夜正是最深的时候,一个时辰后,狄仁杰跟着尉迟真金等人回了大理寺,守在门口的官阍听到响动,连忙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。

尉迟真金大步跨进前堂,上下安排了一番,等到终于得空的时候,才想起狄仁杰似的,停下步子对他道:“麻烦先生先住在大理寺了,本案尚有诸多疑点,暂时不方便放先生离去。”

狄仁杰拱手道:“尉迟大人尽忠职守,在下敬佩,自当全力配合。”

尉迟真金又问他:“先生吃过了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那先生先去换洗干衣,而后自会有人送膳食上门。”尉迟真金微笑着说完,忽而想起什么似的,补充道:“对了,先生之前说来洛阳是为了投奔旧友,敢问这位旧友名讳?在何处供职?”

狄仁杰笑了笑,恭敬道:“让尉迟大人劳心了,说来也是缘分,在下那位旧友,恰好就在大理寺当职。姓薄,名千张。”

“薄少卿?”

“正是。”

尉迟真金点点头,笑道:“如此也好。薄少卿此时应当还在大牢审问犯人,狄先生就先去换衣吧。”

狄仁杰躬身行礼,跟着一名寺直去了后院客房。

 

狄仁杰走后,跟在尉迟真金身边的邝照开口问道:“大人,这人可信吗?”

尉迟真金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,冷哼道:“这人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,又思维敏捷,机警善辩,我看古怪的很。”

“那大人,要派人监视吗?”

尉迟真金沉吟道:“他心思幽微,才智过人。不是一般人能够蒙骗过去的,需我亲自看着才能放心。”

邝照担忧道:“可是案子还没有一点进展,陛下给的期限已经不多了……”

尉迟真金瞪了他一眼,“用你提醒我?”

邝照连忙低下头噤声。

尉迟真金坐到桌边,道:“去给薄千张说声,一会让他去见见这位狄怀英。”

“遵命。”

尉迟真金心烦意乱,拿过桌上的案牍开始翻阅,邝照识趣的悄然告退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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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之前那个卧底狄的梗!抽空挖个坑。

HE,应该是个中篇。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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