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江照衣
情生忧怖,爱生离愁。
 

《【狄尉】天命风流·十一》

雨一直没有下下来,但湿冷仍粘腻的附着在人的身上,叫人喘不过气来。

狄仁杰虽料到此去必有陷阱,却控制不住曹仁师刚愎自用,不顾告诫领兵深入峡谷,导致如今腹背受敌,无处可退的糟糕局面。

背后夹击而来的显然是突厥军队,不知数量深浅。狄仁杰早在交战一开始就被刻意针对,和主力部队失散,只能领着一小队人藏入了山林,沿路留下信号且战且退。

林中草木萋萋,遮天蔽日,本就没有多少的阳光大多被挡在了枝叶之外,更显得天色昏黑,宛如黑夜。

狄仁杰身边只剩下十来个近卫,都是从洛阳带来的亲信,如今也满脸疲态,已是强弩之末。

他们被敌军围剿,追逐进了一处深谷,谷中横贯一条湍急溪流,溪水深不见底,宽百尺,全无横渡可能,竟是一处绝境。

众人一时惶恐失措,纷纷看向狄仁杰。

狄仁杰面不改色,吩咐道:“不要慌,都散开,这林中地势错综复杂,敌军不一定能全部封锁,你们各自寻路逃离。”

“那大人……”

狄仁杰沉声道:“不用管我。如若逃出去,立刻回城禀报军情。”

近卫们面面相觑,片刻后,咬牙跪地行礼,道:“大人保重!”

“快走。”

于是诸人散开潜入山林,各自寻了一个方向离去。原地只剩下狄仁杰一人,他深吸口气,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。

这时候,半黑不黑的天际忽然闪过一丝亮光,狄仁杰神色一怔,随后辨识出了这亮光乃是周军内部使用响箭,惊异之余立刻往响箭方向奔去。

他看到了信号,敌军自然也看到了,两方奔向同一个方向,无可避免狭路相逢。狄仁杰目测对方有十余人众,尚在可控范围,便抽出腰间长剑,先发制人的从林中跃出,剑光直奔一名敌军面门,眨眼就将其斩杀。

“在这里——!”

狄仁杰矮身夺过射来的箭矢,借着树丛遮蔽,故技重施又杀了三人,再攻向第四人的时候被从旁拦截下来,顿时陷入了鏖战。

敌军有人认出了他,高声喊道:“狄仁杰!你已无路可逃!”

狄仁杰横剑笑道:“阁下如此穷追不舍,狄某确实是跑不了了。”

他已被重重包围,插翅难飞,却仍从容不迫,一副风轻云淡的自如模样。反倒让敌军心生犹疑。

那人环视四周,见确实只有狄仁杰一人,方才放了心,目光狠辣,开口嘲道:“狄仁杰,你再聪明又如何,现在你的命已在我手,我看你还能怎样!”

狄仁杰淡然道:“想要狄某命的人太多了,阁下先排着队吧。”

那人顿时脸色铁青,挥手呵道:“放箭!”

箭雨铺天盖地袭来,狄仁杰立即闪身冲向一边,意图撕开包围。这时,从东方忽然传来一声尖啸,竟是一只箭矢破空而来,与射向狄仁杰的两箭相撞。不及敌军有所反应,紧跟着又是一箭袭来,径直射穿了阻拦在狄仁杰面前的人。

敌军仓皇大吼:“是谁!”

狄仁杰回眸看去,只见一名黑衣少年俯身贴在马上,自林中奔驰而出,手上长刀寒芒四溢,新月般划过一道明亮轨迹,沿途逼退数人,直奔狄仁杰身畔。

狄仁杰心神俱震,那少年正是尉迟真金!

尉迟真金反手一刀削下箭支,在靠近狄仁杰身边时对他伸手喊道:“上来!”

狄仁杰攥紧尉迟真金的手,飞身跃上马背,接过少年手中长刀,拦下攻来的敌人,两人配合无间,转瞬就策马钻入了重重林荫之中不见了踪迹。

“该死!给我搜!!”

背后敌军仍不死心,紧跟追来。狄仁杰呼吸急促,搂着怀里的人,无奈道:“你怎么来了。”

尉迟真金冷哼一声,头也不回道:“不来等着给你收尸吗?”

狄仁杰听出了他话里的恼怒和担忧,心下大软,拢紧手臂低笑道:“谢谢。”

尉迟真金撇下嘴角,夹紧马腹控制方向,渐渐甩开身后敌军,扑进了林壑深处。

 

他们寻得了一处隐蔽山洞,放开座驾让它奔向相反方向引开敌人,闪身进了洞中。

天已经全黑了,洞中一片漆冷。外面敌军的喧嚣怒骂渐渐远去,不一会,就只剩下呼啸夜风,卷着寒意布满山洞。

尉迟真金掏出火石点了火,这才露出了疲惫。他激战一日又马不停蹄赶来救援,中间一刻也没有休息,如今看到狄仁杰无事,绷紧的神色才略微舒缓。这一松懈,身上的伤口就跟着疼了起来,便忍不住低低嘶了一声。

狄仁杰听到他痛吟,立刻上前按住他肩膀,掰开他遮掩在左肩的胳膊,看到了玄黑衣袍上斑驳的血痕。火光将布料之下外翻的血肉照的清楚明白,狄仁杰呼吸微顿,伸手扯开本就破损的布料去检查伤口状况,伤口不深,似是刀伤,但血流不止,想来是受伤之后没来得及仔细处理,又接连撕裂反倒扩大了伤势。

“小伤而已……”尉迟真金疼得额头冒汗,还要嘴硬。狄仁杰叹了口气,轻柔地将他扶到石壁旁坐好,解开他衣服,问:“可有带伤药?”

尉迟真金朝着他手里刚摘下的革带努了努嘴。狄仁杰心领神会,打开一个口袋掏出了里面的伤药。

狄仁杰低声道:“会有点疼,忍不住就咬着我。”

“这点疼谁会……嘶!”不等尉迟真金反驳完,狄仁杰已将随身带着的酒壶打开,洒了酒上去清洗伤口。尉迟真金脸色一白,一把攥紧了狄仁杰的腰,满头大汗的垂首埋在了他的颈侧。

狄仁杰见他疼得发抖,心中不忍,手下动作更快,速战速决的清理完伤口,撕下一截干净里衣给他包好。

“好了。”狄仁杰温柔地抚摸着怀里人的背脊,安抚道:“还有哪伤着了?”

尉迟真金缓过气来,在狄仁杰肩上蹭了蹭额头,哑声道:“没了……”语毕想起什么似的,忽然抬起头,急切道:“你呢,有没有受伤?”

“没有。”

尉迟真金松了口气。

狄仁杰拨开他额上汗湿的发丝,问:“你一个人来的?”

尉迟真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,“怎么可能,我又不傻。我怕赶不上,先带了一千人加急赶来,找你的时候都分散开了,又遭到了突厥人,才剩我一个。”语毕,吐了口气,又继续道:“后面还有五万大军跟着,再过两个时辰就到,到时候他们会沿着我留下的记号搜山,突厥人待不了多久。”

狄仁杰点了点头,看他面色颓靡,疲惫不堪,心里更是疼惜。

“你需要休息。”他脱下沾满血污的外袍,翻面盖到尉迟真金的身上,温声道:“睡一会吧。”

尉迟真金强撑着的精神终于垮了下来,很快,他就点着脑袋靠在狄仁杰怀里睡了过去。

 

他实在累坏了,迅速就沉入了梦乡。

这梦和他做过的梦都不太一样,他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响亮,一时恍惚,分不清身处何处。

耳畔大雨不绝,他仿佛回到了于阗,可环顾四周,只觉得熟悉又陌生。

无边昏黑笼罩着天地,唯有他所处的院落清晰可见,飞檐斗拱精致非凡,纤毫毕现。他抬头看着天,天上乌云密布,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,他猛然回神,发现自己正撑着伞站在院中。

“尉迟,此去一别,不知何日再见……”

尉迟真金错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,那里站着一个黑发年轻人,看起来二十多岁,面容清隽儒雅,熟悉非常。

是狄仁杰。

尉迟真金茫然地看着他,发现自己已经自发的走向了对方。

手里的伞向前倾了几分,狄仁杰走进了他的伞下,神色间布满了难以言表的情绪。似是失落,似是遗憾,又带着些尉迟真金无法读懂的晦涩。

他听到自己开了口,笑着说:“不过是去中原而已,来日方长,谁说就见不了了?”

狄仁杰静静看了他一会,舒展眉宇,唇边也勾起了笑。

“你说得对……尉迟,谢谢你多年照顾,此恩无以为报……”

尉迟真金打断了他,“你我何须言谢,再说我可要生气了。”

狄仁杰眼神复杂,忽然张开手臂抱住了他。尉迟真金没有抗拒,反而很是亲昵的抬手回抱。

“这么多年,你身负污名,背井离乡,想来心里多有郁结惆怅,现在终于守得云开,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,回到故乡一展抱负,实现你胸中理想。”他紧紧抱着狄仁杰,絮絮叨叨的交代,话语中听得出万分不舍,却仍要坦然送别。

狄仁杰笑了,笑声从极近的耳畔传到了心间,于是雨声也小了,他只听到他的笑,温暖柔和,缱绻怅然,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。

“尉迟,我……”

 

“尉迟?”狄仁杰担忧的问询打断了梦境,尉迟真金迷茫地睁开酸涩的眼,眨了眨,半晌才回过神来。

“我睡了多久?”

狄仁杰摸了摸他的额头,道:“不久。”而后眼里忧虑更胜,“你发热了。”

尉迟真金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体内泛起的酸软乏力,头也跟着昏昏沉沉的刺痛了起来。

狄仁杰将酒壶递给他,里面已经没有酒了,都是狄仁杰刚刚出去打来的清水。

尉迟真金接过来喝了口,缓解了些喉咙里的干涩。

狄仁杰坐到他一旁,检查着伤口,问:“你刚梦到什么了吗?一直在呓语。”

尉迟真金恍惚的思考了一会,少顷,摇了摇头: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
狄仁杰没再问,帮他拢好衣服,用干净的布料去擦他渗出的热汗。

尉迟真金咬着下唇,费力地压抑住内心翻搅的情绪,他不记得梦到了什么,却仍留有梦中的感觉。他没由来的惧怕了起来,就像是早先意识到狄仁杰身处险境,极有可能有性命之忧时一样的焦虑。

他害怕失去狄仁杰。

尉迟真金突然抬起头看向了火光中的对方,那张脸斯文儒雅,带着年长者的沉稳睿智,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明灭的火焰,像是燃烧在水中的火,耀眼又夺目,渐渐烧到了他的心里。

被高热折磨的大脑陷入了一片混沌,他睁大发酸的眼眶,说不清的委屈恼怒愤恨全都涌上了心头,呼啸着淹没了所有的理智。

他又想起了那放在书房里的画,想起了狄仁杰看着他时总带着三分复杂的目光,他想质问那人究竟是谁,想说你在看着的究竟是谁,但到最后他什么都没有问出来,只是突然倾身而上,鲁莽甚至是粗暴的张开手臂搂住了狄仁杰的肩膀,吻上了那张柔软的唇。
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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